历史把我们的目光带回到1983年的某一天，一个叫黄健忠的人在柳江河捞河沙，突然，在捞出的沙子里看到一件奇特的东西，他稍作清洗后拿在手里端详，发现这是一件四四方方的金属物，上面刻的字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肯定是个宝贝。”黄健忠想着，就把这样东西捐赠给了柳州市博物馆。让黄健忠没有想到的是，他捞起的东西叫“廉州府印”，目前是柳州市博物馆镇馆之宝之一，国家一级文物。

2003年央视《艺术品投资》报道镇馆之宝柳江遗印

廉州府印握柄上铜锈斑驳

这是2003年中央电视台《艺术品投资》栏目中，黄健忠老人面对镜头讲述的故事。2024年5月9日，记者在柳州市博物馆内看到，一方不及巴掌大的铜印静静躺在展柜内，铜印呈正方体，有椭圆柱形握柄，其上锈迹斑斑。一张印有红色印痕的纸摆在其下方，印痕上的字体，字形方正、结构对称，笔画反复折叠盘旋，有人将其戏称为“古代二维码”。一名讲解员说，这是九叠篆，是官印使用的独特字体。这方铜印，正是明代“永历”款廉州府铜印，1983年，柳州市河沙公司的职工黄健忠捐赠给博物馆的。那么，这枚铜印背后有哪些不同寻常的故事呢？同时，记者也有疑问：这枚廉州府的铜印，为何会落在柳州？

央视《艺术品投资》栏目采访黄健忠截图

“逃跑皇帝”朱由榔

要解开这道历史谜题，得从谜面入手。古时廉州在今合浦一带，明代时隶属广东。柳州与合浦相距近400公里，这廉州府的官印是如何到了柳州呢？再看铜印上刻的“永历”，似乎把答案指向了明末清初一个存在于南方的政权——南明。

廉州府印吸引游客驻足

明朝末年，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攻入北京城，崇祯皇帝朱由检自缢身亡，清军入关终结了明王朝的统治。然而，据守南方的明朝旧臣纷纷打着“反清复明”旗号，先后拥立多个明王室后裔称帝，史称“南明”。

朱由榔是万历帝的孙子、崇祯帝朱由检的堂兄弟，在当时南明旧臣心中，由他出面称帝名正言顺。因此，性情“仁柔”的朱由榔在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等官员的拥护下，在广东肇庆称帝，年号“永历”。

那么，这枚“廉州府印”与南明政权存在怎样的关系？柳州市博物馆馆长程州认为，廉州府是隶属于南明政权直接管辖的行政区域，这枚铜印在柳州出现，证明南明政权曾在两广一带与清军抗争，它可以调派廉州的军队、物资，作用是非常大的。

廉州府印

“廉州府印”出现在柳州，恐怕要从永历帝朱由榔的“逃亡”说起。

史料记载：1647年8月，朱由榔及宫眷臣子慌忙逃奔在三江古泥（宜）的羊肠小道上。他刚刚到湖南武冈投奔武冈总兵官刘承胤，就经历了一场“生死劫”。清军来袭，武冈总兵刘承胤投降，表示要献上永历帝做觐见礼。千钧一发之际，永历帝带着一行人仓皇出逃，连象征皇帝威严的仪仗乘舆等都来不及收拾。出城二十里，朱由榔突然想到他们逃亡的目的地靖州是刘承胤军队的控制区，于是立刻吩咐改从小路逃往广西。一直逃到三江古泥（宜），总兵官侯性前来接驾，朱由榔才放下心来，在侯性护送下到达柳州。

廉州府印正面

廉州府印印痕

到达柳州的永历帝狼狈至极。南明旧臣、明末清初著名思想家王夫之在《永历实录》写道，“上（皇上）自靖州走苗峒，出柳州，两宫（慈圣太后、慈宁太后）洎车驾蒙尘草莽。上不能骑，吉翔奉篮笋（竹床、竹轿），步行扶掖，行羊肠，夜则通夕巡警……”雨后道路泥泞，车马难行，疲惫不堪的朱由榔由人搀扶着跌跌撞撞步行而来。前来接驾的侯性“供帐甚备”，用柳州丰盛的美食招待了他们。因护驾有功，侯性得以晋封商丘伯。

风尘仆仆的落难皇帝在柳州安定下来，或许当他舟行柳江之际，会想到驻于广西内地更为安全，甚至动过在柳州定都的念头。此时，柳州城中的一场暴乱却让他犹如惊弓之鸟，再次踏上逃跑之路。

1647年9月，土司覃鸣珂为报分巡左江道龙文明杀父之仇，大举进攻柳州城。朱由榔慌忙登船到柳江江心躲避。城中硝烟弥漫，乱箭射到永历帝的船上，永历帝大惊失色，随即逃到象州。

那么，这枚廉州府印，会不会是永历帝逃亡时，随行的官员掉落在柳江中的呢？

这个猜测很快被否定了。原因是廉州府印背面刻的一行楷体字样，“永历陆年玖月”“曾便宜补造”。也就是说，这枚铜印是因为之前的官印遗失，在永历六年即1652年因为急用而补造的，不可能在1647年掉落柳江。

“小诸葛”李定国

永历六年即1652年，南明政权在与清王朝的对抗中危如累卵，永历帝朱由榔不得不依靠大西军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率领的农民起义军一起联合抗清。明王朝的终结正是由于李自成率领农民起义军攻入北京，然而穷途末路的南明政权却又依靠农民起义军进行抗清斗争，内部可谓矛盾重重，为南明政权败亡埋下隐患。

央视《艺术品投资》栏目中的李定国画像

孙可望、李定国同为张献忠义子，也是其麾下大将。张献忠起义失败后，孙可望等人率余部撤回南方，在云南、广西一带活动。李定国率领的大西军作为南明政权后期最主要的军事力量，曾经几进几出柳州，与清军周旋。

李定国被后世学者称为明清之际最优秀的军事家，时人评价“公用兵如神，有小诸葛之称。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所至人争归之。”这样一位有才华的军事家，几乎成了南明政权后期的中流砥柱，他又在柳州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柳州府志》记载，1653年9月，“定国率兵至柳，与民分田而耕，为久屯计，派征浮粮，又拆屋为桥。一夕，忽焚桥走。”

《柳州府志》

原来，南明政权与大西军合作后，大西军兵分几路同清军作战，其中李定国率战象和兵马在广西、湖南一带作战，收复广西大部分失地，取得桂林大捷，柳州也在这时成为李定国掌控的军事要塞。1653年，李定国到柳州与百姓分田而耕，搭建浮桥，应是准备将柳州作为长期根据地。李定国调集各方军队收复广西、兵指广东，廉州、雷州两府也奉命出兵参战。为了方便在战场上发号施令，廉州知府自然随身携带着“廉州府印”。据此推测，在李定国焚毁柳江浮桥撤走时，“廉州府印”因战乱偶然掉落在江中，也是有可能的。

李定国攻下柳州后，还派遣使者通过当时隶属广东沿海的廉州、钦州等地水师与郑成功联系，意在与郑成功在广东新会会师，左右夹击收复广东。永历八年即1654年10月，根据李定国的要求，郑成功派左军辅明侯林察等率舟师南下，支持李定国进攻广东。同年，李定国从柳州出发，领兵数万，配备大象和铳炮，进军广东。或许这枚“永历”款廉州府铜印，也曾作为双方来使约定会师的信物。

然而，李定国会师广东的战略未能实现。他忠诚于南明政权，积极抗清，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受到永历皇帝的赞赏和倚重，引起大西军首领孙可望的妒忌。最终，孙可望与李定国这对“义兄弟”反目成仇，孙可望降清，将南明政权的军事机密全部出卖给清王朝，加速了南明政权的覆灭。

市民参观廉州府印

见证一段历史

对于“廉州府印”出现在柳州，柳州市博物馆原馆长罗安鹄另有推测。“廉州，也就是今天的合浦县，正是两汉时期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这方铜印出现在柳州，就是古代西部陆海通道往来互通的佐证。”

柳州市博物馆工作人员在整理文物藏品档案

罗安鹄认为，柳州拥有良好的水运和陆运条件，古时形成的西部陆海通道，从湘江、漓江、洛清江一路经过柳州，又或者从贵州经融江来到柳州，再到合浦出海，这两条水路一条联通中原，一条联通西南内陆，因此柳州作为西南内陆、中原地区和海上丝绸之路的中转站，是名副其实的“桂中商埠”。“廉州府印”来到柳州，可能是廉州的官员来柳州征集战时物资时随身带来的，也可能是由于兵荒马乱流失到此。

央视《艺术品投资》栏目截图，黄健忠老人捐赠的记录

一枚不及巴掌大的铜印静静躺在柳州市博物馆展柜内

历史的烟尘蒙住了这枚小小的廉州府铜印，也使这段南明往事笼罩上了重重迷雾。翻过历史的书页，抚今追昔，不免生出“折戟沉沙”之感。如今，人们再度谈起南明政权在柳江之畔的烽火狼烟，抑或曾经繁盛一时的“桂中商埠”，都会怀着一份不可触及的向往和追思。唯余沉睡300多年后重见天日的“柳江遗印”，静静躺在博物馆中，任凭后人观赏、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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