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的莫杰与父亲莫矜合影。（资料图片）

莫杰老人接受本报记者采访。全媒体记者　 韦斯敏 摄

    时逢“壮族三月三”，全区山歌嘹亮，八桂大地洋溢着节日的欢乐。我一个人静坐在柳江河畔的办公室翻阅历史的章节。手机的微信传来文友的一介平民的问候：“三月三节起歌声，落花时节又逢君。”当时，我正在读《弹雨硝烟的黎明》一书，翻到柳北游击队队员周民霖先生写的《“草鞋司令员”的传奇人生》。文章把我的思绪带回到2019年4月，《地火燎原》报道组在南宁采访莫矜司令员儿子莫杰的场景。回忆父亲、回忆那个万众瞩目的“草鞋司令员”，让已经是耄耋之年的莫杰老人（柳北游击队员）心潮澎湃。而于我们既是遥远的怀想，更是虔诚的缅怀。

    记忆像一条绳子，特别坚牢和硕大绳结是由无数人的共同回忆绞结而成。作为融县（今融安和融水）6个红色游击司令之一的莫矜，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和传奇故事在柳北地区经久传唱，绵延悠长。

    1.深入虎穴

    通过人物回忆和文章的穿透力，似乎看到融县永乐乡人莫矜（壮族，生于1917年）参加革命的场面，让人惊奇的是，他30岁任中共融县工委书记（管辖周边6个县），后担任柳北人民解放总队司令员兼政委，中共柳北区工委书记，是国民党当局通缉的共产党“要犯”。他长期在白色恐怖下，经历腥风血雨，在狼窝虎穴中战斗。

    史料记载：他1938年参加了地下党组织，之后在安江、东岭、永乐乡以教师身份作掩护进行地下工作，1939年任国民党的高街乡乡长兼乡民团大队长、中心小学校长。

    1941年，他被列入被抓捕的黑名单，党组织指示他立即辞职隐蔽。1941年秋，党组织派遣他潜入三青团柳江（今柳州）分团部任组织股长，不久接替地下党员吴赞之职，任代理书记长，在虎穴中扮演白皮红心的角色。通过种种努力，让那时在三青团柳江分团部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共产党员和进步青年。

    1942年7月9日，桂林“七九”事件发生。当时，党组织指示潜伏在三青团柳江分团部以及在柳州已经暴露的地下党员分批撤退，但要求莫矜坚持3个月。当时形势险恶，敌特和宪兵对莫矜严密监视。为此，党组织再次告诉莫矜：为了其他同志安全撤离，他要做好牺牲的准备。经过他周密地部署和安排，地下党员莫可量、卢起、韦克等人，陆续安全转移。特别让人焦急的是，他当年的入党介绍人被捕自首。于是，组织要求他务必在12月25日前撤离柳州。果然在他撤离后第三天，敌特就来抓人了。当时，莫矜感慨万千，作诗自勉：“明知艰险也甘留，志士从无怕断头。为了自由担掩护，坚持三月又何愁。”

    1948年秋，他赴香港参加中共中央香港分局会议。会议结束后，他在柳州遇到军警大搜查。经乔装打扮，他于千钧一发之际逃脱虎口，随后写下一首气势磅礴、豪情满怀的诗句：“疯狂任敌枉搜罗，魔鬼无能奈我何。拂晓更装脱虎口，融江沿岸又操戈。”

    2.西寨突围

    1947年，莫矜担任融县工委书记。这时，他一头扎到家乡永乐乡，扎扎实实做农民工作，为武装斗争作准备。莫矜穿着草鞋，穿着农民的便服，活跃在农民群众中，给他们办夜学班、读书会，讲形势，宣传共产党的主张，建立秘密农会和民兵组织。因他那带有传奇色彩的革命人生，他被人们亲切地称为“我们的大哥”“草鞋司令员”。

    1949年春节前夕，国民党融县政府获悉莫矜回家，于是派出秘密队伍，荷枪实弹地潜入莫矜的家乡（今融水苗族自治县永乐镇四莫村西寨屯）。敌人封锁了西寨，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陷入包围圈的不仅有莫矜，而且还有准备第二天赴溪滨寨开会的来自桂北、桂东及柳北等地区的地下党领导人。

    于是，西寨突围实际上是一场关系到广西农村武装革命前途命运的战斗。

    1月25日晚，莫矜一方面准备会议事宜，另一方面安排同志们的食宿，忙碌了一个晚上，直到后半夜才在平时办公的地方躺下休息。26日拂晓，一阵喧闹的狗叫声打破西寨的宁静，莫矜顿时被吵醒，并发觉国民党已经包围了西寨。“大哥，大哥，几条小巷都有敌兵站岗放哨，同志们都还在村里，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村里的农会会员和积极分子纷纷赶来向莫矜报告。

    莫矜立即机警地划了一根火柴，把随身携带的文件统统烧去。他沉默了片刻，说：“快去通知各家各户，千万不要开门，敌人问什么就答‘不懂’，也不要给敌人煮饭吃。”

大家离开后，莫矜把门紧紧关上，双手握着手枪，倚靠在窗口旁边静听外面的响动。

    此时，暮冬的阳光，开始透过窗户射进屋里。平日这个时候村里村外已是人畜熙攘，可今天外面却是一片肃杀的景象。莫矜靠着窗户，既担心又自责：自己牺牲是小事，各地同志万一出意外，会给革命带来多大损失啊！

    一连串可能的后果在莫矜脑海里翻江倒海，他意识到必须尽快想出应对的办法，否则只会束手待毙。而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冒死突围。

    莫矜分析认为，很多哨兵被抽去包围他家了，村边的岗哨出现松动，正好给突围留下宝贵的时机。“大哥，你化装成赶鸭子的，把村民的老鸭赶出去，我们几个跟在你的身边，两三个人去监视那个哨兵。”知道莫矜的忧虑后，村民竺自照想出一条妙计。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是个好办法。莫矜急忙换上一件烂棉衣和一条烂裤子后，“哗”的一声把子弹推上枪膛，上了保险，放在腰带里扎好。待村民把鸭子赶过来时，莫矜扛上锄头和另外两名手拿镰刀的村民跟了上去，若无其事地把鸭子往村外赶。他们一步步走近哨兵，这时莫矜身体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紧张起来，目光紧紧地盯住哨兵的举动。谁料，莫矜等人走过哨兵身边时，那家伙只瞟了他们一眼就放行了，对进进出出的村民不理不睬。

    紧接着，他布置村民利用这个空当，以同样的方式将住在莫鸿光家里的同志安全地护送出来。见到谢之雄等人后，莫矜心里才放下了一块石头，但还有3人被团团包围在莫矜隔壁的二婶家里，且敌人准备破门抓人，形势火急。3名同志身陷绝境，唯有依靠武装力量才能成功救援。大家一致决定由莫矜指挥战斗。莫矜随即和农会中的积极分子在一条狭长的水沟里召开紧急会议。

    莫矜发出冲锋命令，同志们猛烈地进行射击，敌人得知被三路围攻时，马上乱了阵脚，慌乱地打了几枪后，就夺路往村外逃。

    莫矜来到莫二婶家门口，看到两扇门板被打得弹痕累累。万幸的是，3名同志安然无恙，他们坚守在房门两旁往外还击。更让人动容的是，3人已经下定决心，宁死不屈，并在最后关头，咬破手指头，用鲜血在墙上写下“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血决非白流”等文字，并高唱《国际歌》迎接牺牲。事后莫矜写诗告诫自己：“血语三条告后人，红书盟志表忠贞。虽然西寨突围胜，历史还须血写成。”

    西寨突围是柳北游击战争打响的第一枪。从此，揭开了可歌可泣的柳北战歌序幕。经历了四次反“围剿”的游击战争，莫矜领导的柳北游击总队与敌人进行了100多次大小战斗，牵制了敌人有生力量，歼灭了大量敌人，解放和接收了45个乡镇、1座县城。

    3.英雄之家

    莫杰在父亲去世20年后，写过一篇回忆文章《爸爸和我们》，讲述父亲的革命事迹，说父亲一生中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累计起来不足5年。

    莫杰回忆说，他还未出世，父亲莫矜就已经参加共产党的地下活动。为此，莫矜与家人相聚的时间很少。莫杰对父亲的记忆停留在一张张照片上。照片中，莫矜的身材不算高大，但目光有神而且坚毅，端庄英俊的脸庞上，两道剑眉英气逼人，展示出一种精明强干而又富有智慧的气质和风采。这是莫矜年轻时的形象，也是当时敌特最为痛恨的人。

    莫矜虽然出生在闭塞的大山里，但他从小思想活跃，精力旺盛。1935年，他考入融县县立初级中学简师班，开始接触马列主义，并立志投身革命解放事业。其人生轨迹也由此改变。毕业后，莫矜回到老家教书积极传播革命思想，讲时事、组织读书会、教唱抗日救亡歌曲。很快，村里的地主老财恨死了莫矜，骂他是“土匪头”，莫家也被视为“土匪窝”。此时，莫矜已结婚一段时间，莫杰则刚出生，有人趁机挑拨莫家的家庭关系，千方百计阻拦莫矜开展革命活动。面对尖锐的矛盾，莫家最后败下阵来，莫杰的母亲被赶出家门，莫矜无奈地接过差20天才满周岁的莫杰。但这事没有打垮莫矜，他擦干眼泪，把莫杰交给家人，继续走革命道路。

    1938年，莫矜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到安江、东岭、永乐等地一边教书一边参加救亡宣传动员活动。他与各地农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并在上层开明士绅中交朋友，在“狼窝”中巧妙地与敌人周旋。1941年初，国民党反共浪潮波及融县，莫矜被列入追捕黑名单中，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在此期间，家里发生了一件让少年莫杰记忆深刻的事：1943年，莫杰6岁，莫家给莫矜重新说了一门婚事。女方叫覃菊芳，她家在附近很有名望，她对莫矜非常赏识，并当众发誓：“非莫矜不嫁。”成亲那天，花轿伴着喜庆的唢呐声来到莫家，此时，莫矜却正根据组织安排，行进在广西和贵州交界的富禄、大年等地，寻找开辟边区的“踏脚石”。拜堂仪式不见新郎官，名门闺秀情愿嫁给“匪首”。这个奇异的婚礼再次让莫家饱受种种流言蜚语。但革命者的爱情又岂在朝朝暮暮？婚后，覃菊芳成了莫矜的革命伴侣和得力助手，她为整个家操持付出，任劳任怨，赢得了所有人的敬佩。

    直到一年后的一个夜里，莫矜悄悄潜回家里，新组建的家庭才终于得以短暂团圆。而事实上，莫矜回家同样是带着任务的，他第二天将莫杰叫到房间，要求莫杰把一封信送给朝山村的“同年爹”——覃宗义。莫矜问莫杰敢不敢去送信，沉浸在父子团聚喜悦中的莫杰得知能为父亲做点事，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我敢！”莫杰坚定地回答。“孩子，这可是要命的事啊，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要快去快回！”莫矜叮嘱道。随后莫杰打扮成看牛娃，快速将信送达。就这样，莫杰在父亲的影响下走上了革命道路。

    英雄的妈妈叫覃菊芳，她于1924年出生于融县永乐乡下覃村。她在初中阶段，就读过地下党的革命刊物，向往革命，并积极参加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和莫矜有同学之缘，敬佩莫矜的革命行为。日本投降后，他们一道在木偶等地当教师，从事革命活动。新中国成立初期，覃菊芳抛下两岁的儿子，奔赴柳城古砦山区剿匪，不幸在战斗中英勇牺牲。莫矜闻讯非常悲痛，他写了纪念菊芳的诗：“生为人民做马牛，抛儿别子复何愁。突围古砦遭敌害，血洒荒郊未白流。”还有一首是：“为民用命各奔驰，有伴何须惜别离。最是令人凄绝处，天明失散永违时。”为纪念这位革命伴侣，把孩子莫雪华的名字改为莫烈华。

    莫杰说他的3个舅舅、三叔、姑姑以及他，相继参加革命成为游击队员。莫杰13岁参加了柳北游击队“小鬼队”，队员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属柳北总队独立中队领导，孩子们作战英勇，他们冲锋时叫喊：“敌人子弹像一颗小小花生米，不要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还有莫矜的岳父覃仲光及兄弟覃俊三，他们是永乐乡的开明士绅，两人多年掩护融县地下党领导人路璠、莫矜的活动，冒险为游击队员隐藏4挺轻机关枪，还与卢伯琦组织永乐乡新民主协会，动员本乡士绅为柳北游击队捐粮捐款捐枪，并策动国民党永乐乡乡长起义缴枪，使永乐成为柳北游击区牢固的中心根据地。

    新中国成立后，莫矜先后担任了柳州专员公署副专员、自治区党委统战部副部长、广西民族学院副院长等职。其间受党中央派遣，担任中国赴越南政治顾问团顾问。

    莫矜在工作中不辞劳苦，积极负责，待人真诚坦率，刚直不阿。他在病中还编写了《柳北战歌》《柳北地下党的战斗历程》《难忘的十二年》《三史》《自传》等历史资料。

由于长期劳累，疾病夺去了他的生命——1973年8月去世，时年55岁。

    写到此，一副挽联映入眼帘：“亘古不磨，片石苍茫立天地；一峦挺秀，群山奔赴若波涛。”我以为，莫矜等革命前辈的英勇事迹和光辉业绩闪烁在历史的天空，灿若星辰。